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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抗疫】在悄然而至的春天中等待 | 王侃瑜

王侃瑜 文汇笔会 2022-08-20


我本该在4月初从上海浦东机场搭乘飞机离开,前往挪威继续我的博士项目。


3月初,我联系上海的受访者们,打算安排此次回国进行田野考察的最后一批访谈。那时候,上海已经出现了零星病例,一位受访者因上海的疫情无法回沪,幸好剩下的几位人在上海,仍可出行。谁料,随着时间往后推移,被封控的小区和其他场所越来越多,能够出门的人越来越少。3月23日,我和对象最后一次开车出门,给突然被封的受访者和其他几位同事、朋友们送了一批物资。预定的访谈拍摄也只好临时取消。


得知上海即将划江而治、封控管理的前几天,我和家中长辈还在筹划清明去墓地上坟。我们在墓地开放预约的当日相约早起,统一约到一个时间段,以便届时能够同时进入。谁料,浦东和浦西全面封控开始前的一天,我家长辈们所在的小区都出现了新的阳性病例,她们分别被封在了浦东、浦西不同的小区,进行至少14天的封闭管理。这意味着,她们既没有办法去扫墓,也没有办法在我原定的出发日期前见到我。


我和对象在浦西封控开始前的一天匆匆出门又采购了一些物资,又摸进隔壁小区的隐秘小店里采购了一些香烛。在确定4月5日无法按照计划开放以后,我们无比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清明那天,我们在阳台布置了一个简易的祭台,用过期的黑米和奶粉填满香炉,摆上此刻最珍贵的草莓、哈密瓜、糖果、罐头和方便面,又画上了烟、酒、螃蟹和青团,给逝去的亲人们送去思念。我从来都不信这些,家中的祭拜也从不用我操心,可在今年这种特殊情况下,这种四不像的供奉竟然成了唯一的寄托。


出不了小区,全市都没有公交和合规营运车辆,自然也去不了机场,连航班都一再被取消,我就这么滞留了下来。


我们小区一直都保持着全阴,大家一开始都相信会如同公告所说的那样,4月5日凌晨3点就会解封,所以没多囤多少东西。四天里,我们小区只发过一次物资,包含带鱼一包、酱鸭一包、挂面一包、蘑菇一包、土豆几颗、胡萝卜几个。且不说各大平台网上抢菜有多难,小区里的许多老人根本无法熟练操作手机,大家都急需物资。


4月6日,从小在小区里长大的一位姑娘挨家挨户按门铃,拉起一个团购群,并且给大家搞来了50块30个一盒的鸡蛋,25元4个的苹果,都是现货。她联系了半天,又给大家从可靠渠道团购了蔬菜和肉类,过几天就能送到。另一位热爱小区的台湾老师又高效组织了面包和牛奶团购,解决了很多家里有孩子的居民的燃眉之急。还有一位平时就做采购的小姐姐给大家团来了杏花楼的馒头和预制菜,帮助了一些糖尿病患者解决主食问题。大家在微信群里热切讨论着,以物易物,交换一时难以获得的必要物资,甚至无偿赠送和互相帮忙。有些年轻人平时依赖外卖,从不在家里做饭,大家热心在群里分享食谱和烹饪指南。有些老人没加微信群无法及时获得信息,同楼栋的年轻人们又敲开他们的门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接着,大家又想起居住在小区里的外国朋友,没想到中文很好的外国朋友早就潜伏在小区的团购群。又有志愿者从居委会那里听说小区里有一户住了十来个年轻男人,可能都是外卖小哥,经过这些天的封控,他们已经没食物了,左邻右舍又赶紧送去食物。几天后,政府的第二批物资送到了,除了土豆和胡萝卜之外,又多了牛排和意面,团购的物资也纷纷到货,尽管溢价有点高、选择也很有限,但终于不用再挨饿了。


另一边厢,常年在小区门口驻扎的鞋匠叔叔也成为了小区志愿者,每天为居民们忙里忙外,将需要代配药的居民医保卡交给居委会、发放抗原自测盒、通知核酸检测、甚至帮助不小心将自己关在门外的居民去临近小区的家人那里取备用钥匙。看到他只是带着普通的医用外科口罩,居民们又捐出了家里的N95给他,请他务必小心做好防护。还有很多居民集资团购消杀用品,捐赠给小区物业和保安,以保证每一批进入小区的物资都能够得到彻底消杀,扼杀通过物流渠道传播的病毒。


短短几天内,小区的团购和物资发放进化出了更高效的方式,我的对象也成为了为大家服务的楼长,负责协助分发物资和转发各类通知,并联合小区里的其他人一起开发了某电商平台的送货站点。我们的居委会同时掌管着若干个小区,由于我们小区很小,先前很多信息都没得到同步,有了微信群后,我们不再对于各类情况一无所知。团长和志愿者们也保证着物资获取和配送的有序进行。4月16日,政府发放的第三批物资也到了,这次是一个豪华纸箱,米、油、盐、酱油、包菜、西芹、洋葱、牛排、鸡蛋、纸巾,来自外地的捐赠考虑到了大家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因朝不保夕的不确定性而感到的焦虑也缓解了不少。


尽管因为一位从方舱康复归来的居民导致整个小区又从防范区变成了封控区(经过与居委和街道的沟通,又调整为了管控区),好不容易获得的短暂自由又离大家而去,但全体居民并没有责怪那位归来的康复者,反而互相提醒保护其隐私,不要泄露门牌号,并询问其刚回家是否需要各类物资。反正出了小区在街上也买不到东西,大家继续配合足不出户,静静等待解封之日来临。


窗外的梧桐树已从嫩芽变作了新叶,我还在上海,等待不确定的航班和不确定的自由。但最初渴望离开的焦虑,已经化作了与这座城市同进退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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